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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示從 7月, 2022 起發佈的文章

茶垢裡的性別社會 ——香港殖民、父權與資本主義的合謀(上)

  文:Yosuna (Scroll Down for English Version) 茶垢的典故是來自全國政協主席李瑞環在1995年向港區政協時所說的一個故事:「宜興有一種紫砂壺,用的時間長了,壺中就會長出茶山,據說長了茶山的壺不放茶葉也有茶味。有位老太太家中有這麼一把用了幾代上百年的老壺,她拿到市場上去賣,要價五錢銀子。一位買主很懂行,一看裡邊是茶山,知道這是難得的好東西,願出價三兩,並說一會兒來拿。老太太心想,這麼一把舊茶壺給這麼多錢,裡邊這麼髒實在不好意思,於是就把茶山給刮淨了。一會兒,買主來拿壺,一看茶山沒有了,掉頭就走,說就是五錢也不要了。」 李瑞環藉此表達,香港的價值所在,正是其殖民歷史之「餘香」。然而這個茶垢的「餘香」成分卻是複雜至極,混合了殖民、父權、傳統與資本主義之元素,造就了香港社會刮又刮不盡,洗又洗不去之「垢」。本文將試圖在香港殖民社會語境下,探討父權與資本主義結謀的二元系統(Dual System)。這種複雜的性別秩序呈現於以上四種體制之間的關係中: a) 殖民主義與父權主義 b) 父權主義與傳統主義 c) 傳統主義與資本主義 由此可見,香港殖民時期以來的性別社會,正如李瑞環所說的一般,是茶垢一部份——見證著自近代西方與東方相交以來,華人社會作為性別社會的變化。在開始之前,我們需要談談一些概念。 性別秩序與性徵(sexualities) 性別秩序(Gender Order)可以定義為在世界範圍內將政權體制的性別制度,和地方社會的性別秩序相互聯繫的關係結構,創造了男性和女性氣質的等級制度(Connell,2002)。 然而,當談到像男性氣質(masculinities)和女性氣質(feminities)這樣的字眼時,我們無可避免要面對此一問題,「為什麼男性氣質和女性氣質之間會有如此大的『差異』? 如果即使在『陽剛』和『陰柔』的總稱下也存在很多性別差異,那我們為什麼要把它們歸納為兩個術語呢? 是什麼讓人們操演(Perform),或者用巴特勒的話來說,「做出(Do)」ta們的性別,從而創造了性別秩序? 為了更好地理解這種情況,我們應先了解性徵(sexualities)是如何被「創造」的。根據 Connell (2002) 的說法,性別秩序和性徵與資本主義全球化有著密切的聯繫:「在帝國征服、新殖民主義以及當前的世界權力系統、投資、貿易和交流體系下

The Roar and Hope of Tears in the Indian Ocean——Interview with Sri Lankan Activist Aruni Samarakoon

 Interviewed by Yasoun In April 2022, demonstrations against rising prices and material shortages broke out in the South Asian island nation of Sri Lanka. The demonstrations soon turned into nationwide protests. In May, Sri Lanka’s largest opposition party— the center-left  Samagi Jana Balawegaya (SJB) held a large-scale demonstration in the capital, Colombo's Independence Square, followed by college students storming the National Assembly in June and July, the authorities imposing an emergency nationwide curfew, demonstrators occupied the presidential residence, and the president went into exile in the Maldives. On July 13, the demonstrators occupied the Prime Minister's Office of the acting president. As the state machine is paralyzed, the future of Sri Lanka has fallen into a dead end - if it is not a new revolutionary government, then it will be in a debt limbo. In this situation, we are honored to interview Sri Lankan feminist social activist Aruni Samarakoon to talk to us

印度洋之淚的怒吼與希望——訪斯里蘭卡社會運動家阿魯妮·薩瑪拉貢

  訪:Yasoun 校譯:Soga, K 2022年4月開始,南亞島國斯里蘭卡爆發抗議物價上漲和物資短缺的示威活動,示威運動很快便演變成了全國性的抗議,局勢很快便發展成了無政府狀態,5月開始斯里蘭卡最大反對黨——中間偏左的團結人民力量(SJB)在首都科倫坡獨立廣場舉行大型示威,接踵而來的是6、7月大學生衝擊國民議會、當局緊急實施全國宵禁、示威民眾佔領總統官邸、總統流亡至馬爾代夫。昨日(7月13日)的最新狀況是,示威民眾佔領了代任總統的總理府,在國家機器癱瘓的當下,斯里蘭卡的未來陷入了死胡同——新的革命政府便是永無無盡頭的債務地獄。在這個局勢之下,我們很榮幸得以訪問到斯里蘭卡的女性主義社會活動家阿魯妮·薩瑪拉貢(Aruni Samarakoon)和我們談談斯里蘭卡的情況,以及其未來。 受訪者簡介 曾在斯里蘭卡南部馬塔拉的魯胡納大學 (University of Ruhuna) 任教,目前是英國霍爾大學(University of Hull)的博士候選人,研究範疇有:斯里蘭卡的民族和解、女性主義研究、後馬克思主義理論等。 訪:斯里蘭卡目前的情況如何?斯里蘭卡人民抗議的原因是甚麼? 薩瑪拉貢:導致抗議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經濟問題,如果單看GDP,斯里蘭卡可以被介定為一個中等收入國家。但如果仔細閱讀數據,我們將會發現,即使人均GDP達到4000美元左右,它的分配也是有問題的:斯里蘭卡最富有的 20% 人享有超過一半的家庭總收入,而最底層的十分之一(最貧窮的 20%)僅獲得總收入的 5%。另外,世界經濟形勢也加速了經濟混亂。 另一個原因是由於過去和現階段採取的經濟策略失敗所造成的政治危機。 2009年是拉賈帕克薩政權進入斯里蘭卡政壇的轉折點。在斯里蘭卡政府與泰米爾伊拉姆猛虎解放組織 (LTTE) 之間長達 30 年的戰爭中,拉賈帕克薩家族成為戰爭英雄,這場戰爭在西方盟國以及印度和中國的支持下於 2009 年結束。此後,人民便認為拉賈帕克薩政權是拯救國家的唯一出路。 當時的總統馬欣達·拉賈帕克薩(Mahinda Rajapaksa)採取了發展主義策略,這意味著斯里蘭卡需要擴大基礎設施建設,但大量落成的基礎設施和開發項目並沒有帶來收入。例如,其中一個項目是在南部建造一個機場,因為他們想鼓勵移工。移工是斯里蘭卡長期以來為國家創收的經濟來源之一。女性是前往中東從事家務工作的主力軍,因

革命的歷史從不斷裂——悼向青

向青 (1922-2022)在7月6日於澳門因病逝世,終年 100 歲。回顧香港七十年代,「向青」這個名字是串連起中國革命、香港火紅運動與世界左翼的關鍵詞。然而,向青的政治思想影響並不限於火紅年代,在往後香港的社會運動,及其與中國和世界資本主義的關係問題上,向青所提出的與代表的革命主張仍具啟發性與重要性。  簡介  向青(筆名),黨名馬基、蘇達,1922年生於教育工作者家庭,並於 1937 年起接觸馬克思思想,1939年抗日期間就讀西南聯合大學,隨後又接受托派理論,後來轉折到了廣西大學與當地托派人士接觸,1947年廣西大學畢業後加入托派。當時的托派以散佈在全國各地,由於香港、上海等工業歷史較長,故此托派組織在香港、上海的組織活動也相對頻繁。而後來社會主義中國成立之後托派被當時的社會主義國家視作「帝國主義走狗」,中共於 1952 發動「大肅托」,進一步逮捕和打擊托派分子,在中國的托派近乎被一網打盡,向青也因此與其他托洛茨基主義者來到香港。50 年代港英政府將他逮捕,隨後被遞解出境到澳門。後來港英政策改變,向青重新得以在香港活動。70 年代他積極介入香港青年激進化運動,成為革命馬克思主義同盟的成員。在 1980 年,向青與同伴創立「先驅社」。  向青與西南聯大和廣西大學 (1922-1947)  向青這一名字其實只是筆名,他還有蘇達、馬基等等的黨名,甚至連身份證上的名字也不是真實姓名。那個時代的人似乎沒什麼是真實的,唯有其存在是真實的。1922年第一次直奉戰爭開始、澳門發生了五·二九慘案。向青便是在這一混亂的歷史背景下誕生。可以想像,他出生於一個相當生活相對優厚的知識分子家庭,這一背景使他得以在戰亂時期的中國仍得以接觸到許多思想。在這裡,我們或許需要提及一下1922年後到1949年「解放前」中國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以讓讀者知道向青的成長在一個什麼時代。1925年五卅運動爆發,1926年國民革命軍北伐開始,1928年山東濟南發生五三慘案,張作霖遇刺身亡,1933年福建革命政府成立,1936年西安事變,1937年南京大屠殺。1938年北大、清大、南開大學遷到昆明合組西南聯大,1939年,向青進入西南聯大就讀,後來抗戰結束後轉學廣西大學。1947年,向青加入了托派——這時候的向青才25歲。  向青與未完成的中國革命 (1948-1969)  1949年中共掌權,國內資本外流,中

政治經濟學的角度:從長波理論看香港(中) ——戰後至七十年代末的香港經濟

  (本文之<上>刊登於 中大學生報2022年2月號 ) 文:白板 前文 提及日本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看到了香港的潛力,而英殖民者對香港的經濟發展也未曾料及,本文將隨著歷史的發展軌跡,進一步探討戰後香港的經濟急速發展的原因,這篇文章將圍繞這兩個主要問題:香港的經濟起飛如何發生?甚麼導致了香港輕工業急速發展的經濟奇蹟? 戰後的效果經濟與第三次技術革命 戰後世界正處於週期性經濟復甦,放在長波理論而言是屬於又一次的擴展性長波。二戰對民眾與生產力的損傷,以及社會原子化產生導致了利潤率上漲,而第三次技術革命促成利潤率的長期增長,世界市場由於擴大勞動分工和半殖民地國家的工業化得以拓展。而在這一波的擴張性長波中,資本主義的整體社會財富累積是透過強烈的國家干預、軍備競賽等認為手段來實現的,而這時最為著名的經濟哲學則為凱恩斯主義,依照大衛哈維的說法,資本主義透過實現充分就業、經濟增長、國民福利等人為手段實現了階級妥協(Class compromise): 「二戰結束以後,歐洲出現了多種社會民主制國家、基督教民主國家以及統制國家(dirigiste state)。美國自己轉向了自由民主國家形式,而日本在美國的嚴密監視下建立了名義上民主、實則高度官僚化的國家機器,負責看管國家的重建。上述各種國家形式的共同點在於:它們都同意,國家應該關注充分就業、經濟增長、國民福利,而為了實現這些目的,國家力量應該按照市場過程進行自由配置,或在必要時介入甚或取代市場過程以進行干預。一般被冠以『凱恩斯主義』(Keynesian)之名的財政和貨幣政策被廣泛用來抑制經濟週期、確保合理的充分就業。資本家和勞工之間的『階級妥協』大體上得到支持,被認為是國內和平穩定的主要保障。國家積極干預產業政策,通過建立種種福利體系(醫療衛生、教育等等)為社會工資制定標準。」 大衛. 哈維《新自由主義簡史(A Brief History of Neoliberalism)》 然而這種階級妥協事實上只權益之計而已:在資本要達成資本累積(而資本累積則是資本在資本主義下的天性所然),然而在市場有限,生產力增加,可流動資本減少的情況下,資本要實現累積是不可能的:第一,資本無法對市場實行有效累積;第二,生產力雖然增加,但是生產出來的貨品卻無人購買,同時導致了停滯性通貨膨脹(stagflation)的出現。然而在資本主義下,飯可以不吃

火紅年代的前世追溯:屬於世界的香港史

   火紅年代的前世追溯:屬於世界的香港史  文:輕津 香港故事不易講,並不單純是因為「香港故事」本身的複雜性,而是我們對於這個故事不易講的原因,也未能清楚交代;這歸結於香港人身份中的矛盾——如呂大樂在〈香港故事不易講——非歷史的殖民地成功故事〉一文寫道:「越要以香港人的身份來面對整個社會前途時,卻沒法以『香港精神』、『本地意識』為基礎將訴求表達出來」。圍繞著這種自我矛盾的論述往往以糢朧曖昧的願望,或欲言又止的批判作結;而其所編纂的歷史以六七暴動過後,七十年代激進運動的出現作為香港本土意識形成的分水嶺,彷彿真正的香港由此而生,從此背負著移民身份與身處帝國夾縫中的居間性。然而,「不易講」的原因並非在夾縫中無處安身的歷史,而是在於,歷史從不棲居於某地;「我們從何而來,又往何處去?」,才是歷史一直苦苦追索的問題,而這也代表,是時候將香港歷史與主體性問題,歸入世界現代性進程裡去。 現代性與殖民現代性 從歷史上說「現代性」,其實是指一種全新面貌(new constellation)的尋求與實踐。從中古封建與神權社會崩潰,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與「全人」概念的出現,到從海外探險與殖民主義、資本主義與民族國家的崛起,到隨民主革命和啟蒙運動而來的普世價值與個人主義,這一過程如馬克思所描述的,「先前的神是超脫塵世的,那麼現在它們已經成為塵世中心」[1],為一段將超世的神回歸人至臻完美的過程。然而,現代性的進程並非呈線性,而是從內部矛盾獲得動力——要完成現代性,就要批判與顛覆現代社會關係中不可調和的矛盾。由此可見,歷史發展進程與人的實踐意識密不可分,而這兩者之間的關係並非是單向的,即人以對立的姿態,試圖挑戰歷史現實,而是人的存在首先於歷史現實中成形,透過反思自身發現一種普遍的社會規律與辯證關係——「只有當存在的核心被揭示為一個社會過程時,存在才能被視為人類活動的產物」[2],此時個人存在才能被提升到社會性存在,個人所受的壓迫也就變成一種社會性現象,而非單純的道德現象,集體的行動才能超越自發的反抗,而成為推進現代性的理性實踐。 香港研究中有關現代性的討論受後殖民理論影響,後殖民理論視現代性為西方文明及殖民主義的意識形態,及由市民社會領導的歷史變革(尤其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羅永生於〈邁向主體性的本土性〉一文中以歐洲與現代化同步的現代性為模型,比較殖民現代性,即「現代化乃強加而來,出現有現代化

【香港專題——中大學生報向青選文】 革命與撤退,一個托派的自白 // 香港新興激進運動的特點和路向

革命與撤退,一個托派的自白——訪向青 訪:馬碧玉 文:馬碧玉 (原刊於中大學生報2021年6月特刊) 對於六四,不少人或許只注重在北京的熱情和運動過後的肅靜,卻甚少人關注革命,以及反思民運策略本身。這次我們邀請到向青先生分享他對八九和中國這個「社會主義國家」的看法。 社會主義國家的「敵人」與香港的托洛斯基主義 向青,1922 年(現年 99 歲)生於教育工作者家庭,於抗日時期就讀西南聯合大學,並於 1937 年起接觸馬克思思想,隨後又接受托派[1]理論。而托派被當時的社會主義國家視作「帝國主義走狗」,中共於 1952 發動「大肅托」,進一步逮捕和打擊托派分子,在中國的托派近乎被一網打盡,向青也因此與其他托洛茨基主義者來到香港[2]。50 年代港英政府將他逮捕,隨後被遞解出境到澳門。後來形勢變化,向青重新得以在香港活動。70 年代他積極介入香港青年激進化運動,進一步令當時的一些青年轉向馬克思主義。在 1980 年,向青與同伴創立「先驅社」(前新苗社),是香港其中一個採取托派立場的政團。他強烈批評毛澤東和斯大林式的共產主義,著有《從官僚社會主義到官僚資本主義的中國》(合著)、《論中國官僚社會主義》等。 革命在即,如箭在弦 從 80 年代起,中國社會進入前所未有的自由和開放時代。1986 年的學運標誌着學生在社會運動中的領導角色,而官方雖然有意制止學潮擴大,但也僅限於限制遊行和口頭警告,並沒有對群眾進行強力鎮壓。直至 1989 年,隨著前總書記胡耀邦的逝世,學生對民主和政治改革的訴求到達頂峯,最後更絕食示威,以表決心。當時香港先驅社的向青表示,他當時主要在香港澳門活動,六四當晚則在香港回澳門,大概在半夜十二點多才回到澳門。至於為何當時沒有去北京,他則表示「我們的組織規模太小,人不多又窮。如果我們當面提出(策略)的話,實際上是不會有效果的」。但對於後來發生的慘劇,向青也坦言「現在回想,其實我們當時還是應該要去的。先不管見面有沒有效果,即便是明知道沒有效果也應該去一次,至少能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我相信如果是 6 月 3 日之前去北京的話,也沒有那麼危險。當然,對於整個八九民運來說,我們的這個選擇是無關緊要的。只不過就我們自己而言,我們事後覺得沒有盡到最大的努力,有小小遺憾罷了。」 「一味要求對話是不行的,若然不能在戰術上進攻,就要有戰略性撤退」 向青在運動初期曾表示支持學生運